6.25.2008

紮腳的男人



小妮寫紮腳的女人,說到男人被要求有車有樓事業有成,其實也是被紮腳。

要求男人事業有成,和要求女人嫁個有錢人,同樣是無理的畸型社會現象。假如女孩樣子普通,大家不會對你有所寄望;不幸是大美人的話,不嫁入豪門便是對不起整個家族,那怕你最後嫁不出獨身終老。

男人不也是一樣?如果我蠢一點,家人會否安靜讓我彈鋼琴?

布拉姆斯更是終身被紮腳。年紀輕輕便才氣橫溢,人人都對他有極高的期望,等待他寫出「貝多芬第十」交響曲。為什麼要拿他和貝多芬比呢?貝多芬和他根本完全不同性格。布拉姆斯背負著這種壓力,寫完又刪,再寫又銷毀,寫到四十三歲才滿意--這是他的第一交響曲。紮著腳的音樂,到最後的一段才鬆綁,不喜歡布拉姆斯的李察,紮腳的痛苦,難道你不明白嗎?

6.19.2008

萊茵的黃金

6/3/2008 8pm
War Memorial Opera House, San Francisco
三藩市歌劇院製作
華格納 《萊茵的黃金》

神話,盛載千古不變的道理,因此才能歷久不衰。神話,同時也有著華麗的包裝,不用腦袋思考只顧聽故事的大有人在,這也是神話能夠延續傳承的原因。

華格納 (Richard Wagner) 的《尼布龍根的指環》(Der Ring des Nibelungen) 是真正的「史詩」鉅獻,四部歌劇(序幕加三部曲)加起來十六小時,要分四晚來演出。故事以(東拼西湊的)史前神話為背景,幾族「人」追逐一隻指環(這不是《魔戒》啊),人物關係複雜,音樂的表達空前豐富。作為觀眾,除了為盛大的製作而歡呼,為歌手、指揮和樂團的耐力喝采,看過後向人炫耀「我看過很長(又不能去洗手間)的《指環》」外,究竟會思考到甚麼?

傳統的製作依照故事的原意,把人物(如眾神、小矮人、巨人、人類)清楚的表現。這種做法把故事闡析權交給觀眾,壞處卻是導致觀眾抽離地看戲,接收信息的能力大打折扣。如果故事本身不是太有深度,照故事原意演繹並無不妥,但以《指環》而言,濃烈的哲學意味會蕩然無存。新製作的《指環》都傾向突破傳統,盡量將場景與觀眾起切身的關連,以強烈的提示引導觀眾一種思考的方向。

以本製作為例,這個稱為「美國指環」的構思建立在美國淘金的歷史上,小矮人(尼布龍根族)Alberich 是加洲淘金熱的代表,眾神之首 Wotan 變成了大商家,建立自己的事業期間,被剝削的工人代表(巨人族)爭取權益,狡猾的火神 Loge 化成律師助紂為虐大玩文字遊戲。然而,這還只是故事的序幕《萊茵的黃金》(Das Rheingold),三部曲還未開始!

我來加洲年資尚淺,美國歷史只是略知一二,先前對《萊茵的黃金》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。我一直只當巨人是愚蠢的一族,Wotan 也不見得聰明到那裡,因此他們的協定(Wotan 答應巨人建成新居後以女神 Freia 相贈)令我搔破頭也不明白:既然明知眾神不能失去 Freia,為何還要如此協定?這個製作裡,巨人族穿上建造業工人的制服,出場一刻是坐在起重機吊著的鐵樑上緩緩落下,我便恍然大悟,疑問即時解開:無權無勢的工人,被商家開空頭支票胡混,正是資本主義社會最醜陋的一面!Wotan 利慾薰心,走投無路之時聽從律師 Loge 指使,以犯下另一大錯為求補救。一切都和現實生活的情形吻合!

當然,這種轉換場景的製作一定會遇上一些問題,小節之處會有點不合理,例如為什麼商家會拿著一支矛?雷神為什麼會有個噴煙花的大鐵鎚?要把小節一一轉成合理也有難度。不過還有時間:2010年才是《女武神》,2011年一次過來全套四部。場刊說會把場景伸延到美國的現在及將來,九一一與反恐戰,與華格納會如何結合?

題外話:香港樂迷自迪華特上任以來,等待《指環》等到頸長。他朝有日,香港(或者其他具中華文化背景的地方)終於製作《指環》,如何構思才會令不熟悉德奧文化的華人起共鳴?香港這個地方,貧富懸殊嚴重,功利主義失控,官商明目勾結,社會問題無日無之,可供發揮的題材實在不少。音樂學者朋友 E 說得好:只要點點暗示,鉅著自會發揮它的魅力。還真期待有這樣的一天!

延伸閱讀:
Janos Gereben: Mythic Splendor

(圖:三藩市歌劇院)

6.01.2008

成熟(二)

從理性的成熟說到情感的成熟。先舉一個例子。

小學生寫紀念冊,大抵是第一次面對離愁別緒,仍未體驗甚麼叫「再見」。不懂得真正的「不捨得」,但就是有一點點感覺,知道以後不能天天相見,卻又虛無縹緲。所以,寫出來的話,都會是一些「前程錦繡」之類的東西,當然是父母教的,連意思是甚麼也未必明白。但那感覺,對小朋友來說,很真實。寫在紀念冊上的,並不虛假。

十年後,經歷過中學和大學同學的分別,或者親人的離去,回看小學生寫的紀念冊,自然會覺得很稚嫩。小朋友,懂甚麼離愁別緒?連用字也是抄回來的。你如果對小朋友說:「寫甚麼紀念冊?你甚麼都不懂。」他會瞪大雙眼看著你。因為他不懂。

小朋友寫在紀念冊上的情感,雖不「成熟」,卻是真真實實。

新晉小提琴家黃蒙拉於一篇訪問中,說自己最想盡快成熟,因為他自覺未能表達偉大作品裡的情感。一篇悼念大提琴大師羅斯卓波維奇 (Mstislav Rostropovich) 的文章裡記述,他對樂手說:「這首樂曲(布拉姆斯的第一號 E 小調大提琴奏鳴曲),你的生命還未流足夠的眼淚去演繹。」年輕音樂家想盡辦法要自己成熟,去表達扣人心弦的情感,但真正的情感卻不能模仿。

廿歲的小伙子,沒有失去過愛人,是不會懂得像八十歲的大師般演繹的。

所以,廿歲的,不要強求八十,就說你可以說的東西。

八十歲的,也不要求廿歲的說八十的,因為那是你才有資格說的。

布拉姆斯:兩首大提琴奏鳴曲
羅斯卓波維奇 (Mstislav Rostropovich) / 塞爾金 (Rudolf Serkin)

這錄音的第二號我不太喜歡,但第一號不可不聽。兩位年邁的大師,把第一樂章的暗湧推到極致,結尾大提琴的那一個高音,每次聽都心裡一酸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