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.21.2008

蒂凡尼早餐



二零零八年十月十九日 星期日 晚上七時正
Davies Symphony Hall, San Francisco

貝多芬 鋼琴奏鳴曲系列 第六場

F 大調鋼琴奏鳴曲,Op.54
F 小調鋼琴奏鳴曲,Op.57《熱情》
升 F 大調鋼琴奏鳴曲,Op.78
G 大調鋼琴奏鳴曲,Op.79
降 E 大調鋼琴奏鳴曲,Op.81a《離別》


加奏
舒曼 C 大調幻想曲,Op.17 ——第三樂章

席夫/鋼琴


席夫的貝多芬奏鳴曲系列一共八場,對應出了八套唱片,以作曲時序為編排(故此作品四十九的兩首是放在作品十四之前)。這種安排讓聽眾陪著貝多芬走過一生的歷程,從前期的奔放、中期的成熟到後期的自省,可以看到一幅完整的圖像。難題是演奏者要犧牲音樂會效果的考慮,不單會把名曲堆在一起(試比較第三第四場的吸引力),對體力的要求也有差異。第六場裡,不可能留力的《熱情》奏鳴曲就放在上半場,而這五首奏鳴曲的曲式、氣氛、規模實在相差太大,該是八場中對鋼琴家體魄最大的挑戰。

開場的 Op.54 保持席夫一貫的細緻,熱身過後便是《熱情》。這真是難得一遇的經驗,因為以輕巧發音見長的席夫也要捨棄自己的招牌,和《熱情》搏鬥!輸家當然是那座可憐的鋼琴,因為第一樂章結尾的一高一低 F 音已經不協調了。席夫向來是不會給你任何擔心機會的完美派,但到了第三樂章,也教我不斷的抹汗,那種張力像快要承受不住!

這種彈法,體力明顯下降不少,下半場席夫的表現的確較遜色,玩樂的段落如 Op.78 第二樂章和 Op.79 第三樂章缺少了那完美的招牌,真是辛苦了。對體力要求較少的慢板卻是演繹非常出色,Op.79 的第二樂章太美了。

整晚最感動我的,是加奏的舒曼《幻想曲》第三樂章(應是原版,和平常聽到的有點不同)。光是聽著席夫那十分鐘夢幻的琴音,已好像看完了一齣愛情片,結束的一刻我只想起柯德莉夏萍《蒂凡尼早餐》雨中擁吻的一幕……

10.13.2008

烹小鮮

雖說「治大國如烹小鮮」,烹小鮮可不是容易的事,你以為母親在家中的拿手小菜是隨手可得嗎?要學會選擇每樣煮食材料、如何切法、用醃料、下鍋先後次序、調校火候,每項都是需要長時間揣摩的學問。我這裡一切都要自己來,一年間慢慢學會了不同的家庭菜式,蕃茄炒蛋、雞肉或豬肉碎炒瓜炒菜、蒸肉餅等,昨天還第一次弄了頗花時間的冬菇,味道竟還可接受。下廚的樂趣就在於此,小菜已能令家人朋友大快朵頤,不用學弄佛跳牆甚麼的,那些讓大酒樓的大師傅做吧。

既然不是以演奏鋼琴來餬口,我還是彈些自己喜歡的小曲,例如舒伯特很即興的即興曲。那些 Hammerklavier 甚麼的奏鳴曲,是鋼琴曲的珠穆朗瑪峰,留給大師們來攀登。



再談一點席夫的貝多芬。

先精挑細選原材料,用厲害的刀法,嚴謹認真地把貝多芬的線條拆骨,切成薄薄的片片,放到食客的面前。還未去嚐嚐甚麼味道,光是看著大師這個用心的過程已是物超所值!

對呀,席夫的貝多芬,是絕頂級的壽司師傅所準備的刺身。

試想像一下,吃慣蒸魚的廣東人,又或是吃慣炸魚的美國人,首次吃魚生,反應會是怎樣?

「怎麼沒有味道的?」
「怎麼吃不飽的?」

麻木了的味蕾,當然吃不出魚本身的鮮味。



這種貝多芬,似乎並不萬試萬靈,例如作品三十一第一首的那種節奏感失落了。在其他節奏感沒有那麼重的段落,那種空間感與席夫的演繹是絕佳的配合。《暴風雨》第一樂章那四下教人不寒而慄的雷聲,和《華德斯坦》第三樂章的開懷喜悅,是全晚最難忘的兩個時刻。

下星期日,第廿二至廿六號奏鳴曲!

鋼琴家 席夫 (András Schiff)
用心的壽司師傅

10.12.2008

寫在席夫之後

上山,一路難走。
山頂,風光無限。
下山,回味不已。

山腳...
難道只懂說山頂曾經如何美麗?
難道不再上山,只懂回味?
上了一座,下一個目標,不是更高的嗎?
再上山的時候,只懂埋怨,忘記了上次也難走,今次不是應該更難走嗎?

幸好貝多芬繼續走。他的頭三首鋼琴奏鳴曲(作品二),根本已是大師級。他為什麼繼續突破自己,寫了另外的廿九首,讓後世的作曲家和鋼琴家望譜興嘆?



二零零八年十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晚上七時正
Davies Symphony Hall, San Francisco

貝多芬 鋼琴奏鳴曲系列 第五場

G 大調鋼琴奏鳴曲,作品三十一之一
D 小調鋼琴奏鳴曲,作品三十一之二,《暴風雨》
降 E 大調鋼琴奏鳴曲,作品三十一之三
C 大調鋼琴奏鳴曲,作品五十三,《華德斯坦》


加奏
巴赫 意大利協奏曲

席夫 (Andras Schiff)/鋼琴


《華德斯坦》之後,竟然加奏...

「意大利協奏曲,巴赫。」如雷的掌聲後,席夫再次坐在鋼琴前,如是說。

然後舉起三隻手指:「全部三個樂章。」

聽完席夫快樂地彈奏的《華德斯坦》和意大利協奏曲,可以有兩個反應:一是以後都不彈這些曲目了,橫豎無可能奏得這麼好。也可以是,大師來告訴你,登高山有高山的樂趣,小丘也有小丘的樂趣,你為什麼不都試試呢?

10.10.2008

逆境

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有朋友聽你埋怨申訴已是福份。工作不如意、被朋友出賣、愛侶移情別戀等等,除了要哭要喝酒,也要來聽聽知己好友的忠言...

莫扎特:「世人都是愚昧,人性本如此,我早已看通透。來吧,我帶你以赤子之心來面對。」

貝多芬:「命運的重擊,是展露人性光輝的機會。來吧,我帶你以百折不撓的精神來面對。」

舒伯特:「這個世界不值得留戀。來吧,我帶你到天堂去。」

有沒有誰會教我學會「忍耐」?布拉姆斯?

舒伯特:鋼琴奏鳴曲 D.664,958 - 960,即興曲 D.899
阿勞 (Claudio Arrau)/鋼琴

不聽老人言,吃虧在眼前。

10.02.2008

身份

父母要阻止子女攻讀音樂,通常都會說:「音樂家賺不到錢的,除非你彈得像李雲迪、郎朗般成為世界級演奏家,否則我不會讓你讀。」不過,我從沒有聽過父母說:「你要成為世界級醫生/律師/會計師/工程師!」甚至是,就算你可以成為世界級鋼琴家,父母也寧願你做一個普通的醫生。

老實說,香港學琴大過天,賺教琴錢可以賺到笑,與其說是擔心你的生計,「身份」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吧。一個普通的醫生,身份就是比世界級鋼琴家更加尊貴,而且那不僅是你的面子,也是父母臉上的光榮。

「你個仔做邊行呀?」
「醫生囉~好辛苦架!」
「嘩,咁叻仔呀!」

故此,我們便努力地尋求更尊貴的職業,以換取更尊貴的身份。

自從大學畢業,我的身份便成了「工程師」,朋友間網誌也用「工程師」來稱呼。其實我不太認同這個稱呼,因為我不喜歡這份工作,自然不想它成為我的身份。那麼,我的身份是甚麼?於是我陷入了「身份危機」,四處打聽不同職業要轉行,奈何到現在仍沒有一份職業會是我認同的身份。

迷惘之時,兄弟送上提點:「不要讓職業成為你的身份。」頓然開竅,織業只是作餬口,不必認真地與自己認同的身份劃上等號。

我的身份,仍然是「以為自己是音樂家的舊金山伯伯」。

10.01.2008

土壤

如果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個性,那麼我們吃甚麼、讀甚麼、聽甚麼,也會隨著城市的個性而受影響。

卡臣的小說,在舊金山閱讀,但覺家鄉生活還真多姿多采;回到香港和朋友聚舊互訴心事,再讀一遍小說,頓然有「噢原來是這樣」之感!都市生活,只有回到當中才有共鳴。

一踏進家裡便與好久沒見的鋼琴相聚,拿出在舊金山練了好一陣子的舒伯特來彈。咦,怎麼感覺怪怪的?此後幾天也在彈,但舒伯特那種幽幽的漂泊感真的不見了,聽起來只覺舒服,不覺孤獨。這也難怪,十多個鐘頭前在舊金山機場才感概地說:「終於是 V 和弦,下一步就是 I 了。」飛機著地一刻,我就知道這是 Home Key,在溫暖的家偏偏要彈調性不知道流浪到哪裡去的舒伯特?

勿以為加州出名陽光,舊金山這個小城,特別是我住的那一區,偏偏長年大霧籠罩,夏天卻冷得像冬天;反而只是一橋之隔的西蘭花小鎮,真是四季分明。舊金山的氣候其實很像舒伯特,既不是萬里無雲(莫扎特?),又不是狂風雷暴(貝多芬?),就是每天都陰陰晴晴,無時無刻都在變,卻不會極端,就是把你弄得很不舒服。這種朋友,只可淺嚐,不可深交--換言之,只可旅遊,不宜久留。

看來要趁回港定居前練多點舒伯特,恐怕在香港一住便再也彈不出!

舒伯特:即興曲、樂興之時
席夫 (Andras Schiff)/鋼琴

《即興曲》大家常聽 D.899 和 D.935,別忘了 D.946 三首玲瓏的遺珠。第二首降 E 大調可能最適合香港人,哄小孩子的搖籃曲中竟然出現了陳小春風格的慘情歌(音樂學者 E 語),與香港年青人的傾頹風一定有共鳴。